自打槛儿一个月前被调到茶房当差,她每天的活计就是守在风炉跟前烧水。
风炉即用于煮茶的炉子。
外形像鼎,有三足两耳,内置炭火。
槛儿要做的就是往炉子里加炭,保证一天下来里面的火不断,茶房随时有开水。
活儿很轻松。
不拘于站着,想坐就坐,想喝茶了还能拿主子们不要的边角料茶叶泡茶喝。
算得上顶顶轻省的。
太子给的药好,不过一夜的功夫,槛儿脸上的指印和红血丝就消了下去。
省了盖粉的时间,茶房今儿就数她来得最早。
先查看炉里的火,见火势有些大,槛儿夹了两块炭出来,又往壶里添了水。
刚做完这事,正房那边来人了。
槛儿放铜壶的动作微顿,第一时间就猜到郑氏这时候叫她过去是为了什么。
她暗觉好笑,放好壶跟着那人往正房去。
进了内室。
郑明芷正坐在铺了棕黄绣龟背球路纹褥子的炕上,由陪嫁丫鬟霜月伺候着换鞋。
另一个陪嫁丫鬟霜云拿了今年扬州春贡上来的鸭蛋香粉为其整理妆面,空气中飘散着一缕淡雅的茉莉香。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槛儿迅速扫眼屋里的情形,在离炕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屈膝行礼。
“跪下。”
郑明芷端详着新做的蔻丹,漠然道。
身份差距摆着。
槛儿还不至于蠢得去以卵击石,她没矫情,当下规矩地行了跪拜大礼。
郑明芷的目光这才落到槛儿身上,“把你脖子上的那颗东西给我抬起来。”
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来羞辱她的,槛儿故作难堪状,怯怯地抬起头。
不过其实用不着她怎么做戏,因为她现在的这具身子本能地畏惧着对方。
槛儿压根儿不需要假装。
只用放任着不管,便能轻易以假乱真。
见这小蹄子还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看到她就怯生生的,郑明芷倒是有些快意。
长得好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给她当奴才。
郑明芷冷嗤,审视的视线在槛儿脸上环视。
别人可能不知道,郑明芷虽至今还没跟太子行过房,但她却不是不晓人事的。
这女人啊。
被男人滋润过的和没有被男人滋润过的,又滋润了多少,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在槛儿脸上看到承宠的痕迹,郑明芷的视线落到槛儿胸口,语气不容置喙:
“脱了。”
槛儿睁大眼。
郑明芷可没忘记这小蹄子的衣裳底下,那副白得晃眼又骚气冲天的身子。
想到昨晚太子可能已经碰了这副身子,或是那贱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暴露本性,拿这不要脸的身子勾引太子。
郑明芷就怒火中烧!
这无关乎什么情情爱爱。
只因为她才是太子明媒正娶、十六抬大轿迎回来的发妻,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她倒要看看,太子昨晚有没有碰这贱婢!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郑明芷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那张雍容和善的脸上似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槛儿觉得可笑。
前世她与郑氏纠缠了近二十年,二人的仇怨于对方饮下那杯鸠酒时终于落了帷幕。
之后的很多年,岁月抹平了过往所有痕迹。
槛儿觉得老天既让她回到了命运最初的节点,便不是为了让她把上辈子已经报了的仇泄了的怨,再带到这辈子来。
让她再在仇恨里过一辈子。
可郑氏执意同她过不去,她也不介意再跟她斗一回!
“回太子妃。”
槛儿迎上郑明芷的目光,像似费了好大的劲才鼓足勇气,“请恕奴婢难以从命。”
“放肆!”
霜云一声厉喝。
“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子妃的命令也岂是你能违抗的?!还不磕头谢罪!”
郑明芷也没想到槛儿会这么胆大,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违抗她的命令!
她先是一怔,旋即就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
“看不出来你竟是个经不住抬举的,这还没承宠呢就敢不听话了,承了宠还了得?”
“奴婢不敢。”
槛儿没刻意控制身体对郑氏的畏惧,但她蒙着一层水光的眼神很清明。
“奴才听主子的话天经地义,奴婢受太子妃抬举,也不敢行忘恩负义之事。
可奴婢如今已是殿下的人,太子妃让奴婢脱衣,奴婢可以脱,但奴婢担不起泄露殿下房中之事,亵渎皇室尊严的罪名。
若是太子妃执意要窥视殿下房中私密,还请您派人请示殿下或是就此发落了奴婢,奴婢只求留个全尸。”
说罢,睫毛上的泪珠掉落下来。
槛儿毕恭毕敬磕了个头,颤抖的上半身趴伏在地,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这情形。
怕是任谁看了都要觉得是当主子的欺人太甚,做奴婢的冤天屈只能认命。
庞嬷嬷惊呆了。
霜云、霜月两个丫头也惊呆了。
先前当着她们家主子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奴才,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郑明芷也愣了愣。
愣过之后就是不可遏制的暴怒。
“好好好……”
她怒极反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才!我竟不知你还长了这么一张嘴,倒是威胁起我来了。
不过伺候了殿下一晚,就敢摆出这么一副做派,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
“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郑明芷一巴掌拍到炕上的小几上,随手端起茶盏就要朝槛儿的脑袋砸过去。
槛儿虽低头跪着。
实则余光一直在通过侧后方的那面鎏金嵌珍珠的铜镜,注意郑氏的举动。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对方要把茶盏砸过来,槛儿准备躲时庞嬷嬷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了人。
“使不得,主子使不得!”
郑明芷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着。
“使不得?如何使不得?这贱婢摆明了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岂能再容她!”
槛儿有些无言以对。
现在的郑氏嫁进东宫还不到两年,论心机和城府都是不能跟几年后相提并论的。
自己是扯了太子的虎皮来给对方添堵不假,但问题是她说的也是事实啊。
储君及帝王的房中之事一旦被泄露,便会被认定为对皇权的亵渎,属大不敬之罪。
郑氏让她脱衣裳,想以此窥视太子昨晚做了什么,这一举动是犯了大忌。
偏郑氏无所觉。
不过不急。
郑氏没反应过来,有人帮她反应。
“主子息怒,您且先息怒。”
庞嬷嬷不停地安抚郑明芷,一旁霜月过来把茶盏从自家主子手里拿下来。
“主子,您还要去坤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不能为了这小蹄子耽误了时辰。”
庞嬷嬷不断给郑明芷使眼色。
说完看向槛儿,怒斥道:
“太子妃仁慈,今日这事且不同你计较,往后再敢这般违抗主子的命令,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还杵着作甚,滚!”
说的比唱的好听。
槛儿暗嗤,面上麻溜地滚了。
郑明芷看着晃动的珠帘,到底是气不过,抓起炕几上的玫瑰糕就朝门口扔了去。
“看她那猖狂样儿!表面见着我跟耗子见着了猫似的,实则没把我放眼里!
这是在殿下那儿挂了名儿,打量着我不敢拿她怎么样呢!作死的下贱奴才她也敢!”
庞嬷嬷替她抚着胸口顺气。
“这些个下贱秧子惯是如此,一朝入了贵人眼就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主子犯不着为这样的人气上,没得伤了身子。”
“不过那贱皮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的。”
郑明芷瞪她。
庞嬷嬷:“奴婢可不是要替那小蹄子说话,而是昨儿晚殿下既没撵人出来,那她如今便确实算得上是殿下的人。
要扒了她那身皮不难,关键那副骚浪的身子殿下碰过了,事关殿下的房中事,还真不是咱们说看就能看的。
要奴婢说,她没脱反倒是好事,若不然这事传到殿下跟前,怕是对您不好。”
郑明芷冷笑。
“这么说我倒要谢谢她了?”
“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庞嬷嬷安抚地笑道。
“奴婢是想说甭管殿下昨儿个如何待她,您其实都不必放心上,左不过就是咱们送去伺候殿下的一个玩意儿。
殿下那样的身份跟性子,除了皇后娘娘,您何时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
让人送那小蹄子回去,没准儿就只是殿下的随口一句,您真犯不着为这事恼。”
郑明芷冷静了下来。
也后知后觉方才的事,自己做的是有些不妥。
但她打小心高气傲,哪会承认自己的错,更别说让她失态的对象还是个下作的奴婢。
“照你这么说,她刚刚顶撞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不然你还想咋样?
庞嬷嬷腹诽,面上作思索状。
“您的意思是……”
郑明芷磨牙。
“我要让她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